亦舒 :娛己與娛人

張灼祥 :你從事寫作多年,會否感到疲倦?

亦舒 :我相信每個人工作久了,也會有厭倦的感覺。寫作是我的職業,所以當精神不好或寫作不順利時,也會感到疲倦。可是當寫作順利時,即感到快樂。

張 :雖然你也曾感到疲倦,但並沒有放棄寫作,可見寫作給你提供不少樂趣。

亦 :寫作的確給我一定的樂趣和滿足感。

張 :你是否藉著小說建立自己我理想世界?

亦 :我並非要建立自己的世界。我認為寫作要有讀者。只要有讀者,我便會寫下去。

張 :寫作對你來說是否一種自娛?

亦 :可說是娛己娛人,而我首先娛樂自己,才娛樂讀者。我只寫自己喜愛的題材,因為讀者的愛好是無法猜測的。

張 :你十分喜愛<<紅樓夢>>及張愛玲的小說,這些作品會不會對你的創作產生影響?

亦 :我的確很沉迷<<紅樓夢>>和張愛玲的小說,金庸的作品我也很喜愛。但是談到影響卻不十分顯著。

張 :你寫了這麼多小說,可否講講一篇好小說應該具備甚麼元素?

亦 :我認為好小說是能吸引人,好的小說可以吸引很夕讀者。雖然宣傳、書評、書介等會對銷量起了一定的作用,但最重要的還是作品本身。

張 :有些小說從文學角度來看,的確符合好小說的條件,但比例嚴肅,不能為一般讀者所接受。我們評論小說時,是否須把它們界定為嚴肅或流行作品。

亦 :我不覺得小說可劃為嚴肅或流行兩種。小說有兩種潮流,一是談及人生哲理,一是說故事。這兩類小說可分為許多等級,也有一些壞的嚴肅小說和流行小說。而且,許多得獎的嚴肅小說也有很多讀者,所以我們不能說一部只有少數讀者的作品便是好的嚴肅小說,而一部受歡迎的作品便只會迎合讀者的口味。

張 :當然,嚴肅小說也會有許多讀者,但有時也會有很少讀者。那麼,我們能否以讀者的數量來界定一部小說的好壞。

亦 :我想社會是有公論的。以讀者的數量界定小說的好壞是其中一個方法,群眾的意願是不容忽視的。當然,也有其他評論方法。

張 :張愛玲小說中的女性缺乏經濟能力,由於依賴男性,所以常有失落感。但是你筆下的女性既經濟獨立,又受過教育,但對生活同樣感到失落,這是否女性的悲劇?

亦 :每一個人在生活和愛情也會感到失落,這是正常的情況,男性和女性都會如此,所以不只是女性的悲劇。一個人的經濟情況、工作上的發展與他的失落感是沒有關係的。我覺得人總會感到失望,對生命產生懷疑。

張 :你常以中產階級作為描寫對象,是否由於較容易寫出他們的品味和格調?

亦 :我覺得中產階級對香港很重要,他們為社會獻出不少精神和時間,那麼以他們為題材也是很有價值的。

張 :張愛玲說「現代人多是疲倦的」,是否由於愛情生活和現實生活的壓迫?

亦 :我覺得現實生活的壓迫的確很大,如工作的壓力、強烈的競爭,使我們在愛情和工作中常常嘗到失望的滋味。所以,疲倦可說是現代人的特色。

張 :那麼小說和電影是否提供了逃避的機會?

亦 :我想應該說是休息的機會,讓我們躲起來一會兒,然後重新工作。

張 :你會以科幻或奇情的方式來寫人物的遭遇,這是否由於生活太過平凡,所以要在作品中加入科幻的成份?這又是否可行?

亦 :生活並非平平無奇,只是我們可能沒有勇氣,或以為太大代價末不敢對生活作出探險,唯有借助小說和電影。至於是否可行,則要視乎讀者喜好。

張 :你從事散文和小說創作,兩者之間那一樣給你較大滿足?

亦 :我已很久沒有寫散文,我比較不喜歡寫散文,因為好的散文很難寫,而且在散文很容易表現自己的生活點滴。寫小說給我較大滿足感。

一九八六年

轉自 <<作家訪問錄p.9-12>>